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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公主可不好玩兒,我姓符,符起羽。”

“沒聽過。”

要不是此刻形勢,趙匡胤忍不住要為這答案笑起來。

“符府你沒聽過?”

“沒有。”

起羽絕倒,只好自找臺階:“聽說你是外地來的,算了,出來乍到,不識地頭蛇,我不怪你。”

她裝出一副感慨的模樣,盤算著怎麽開口將人帶走,誰知那公子卻不吃這一套:“看你是個女的,快走吧。”

“哦?”

“再多廢話,本公子不爽了,你就跟他一起陪葬。”

嘿喲,這話聽著可新鮮!趙匡胤投來擔憂的一眼,起羽臉上卻笑容益盛:“這位眼睛小得找不著的公子,你是第一個對我講這種話的人呢,也不知道你這是哪來的底氣,我呢,也不客氣,把它原話贈回給你,好好接著,阿?”

“看來你這小丫頭是愛管閑事了。”

“錯錯,我這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公子冷笑:“那你就和他一起吧!”

秀峰怎麽還沒把人叫來。

“等一下!”

“怎麽?”

“我已經自報名姓,死也要死個明白鬼,你到底姓甚名誰?”

哼,只要我知道你小子名號,還怕找不出能治你的人!

“原來問這個,”公子似覺無趣,道:“那就讓你們做個明白鬼,我姓範,名承,當朝宰相、天雄軍節度使範老之子。”

搞半天原來是範延光的兒子,虧他還敢出來現,也不知人頭保得到幾朝。起羽帶三分不屑:“哦,原來是範相之子,恭喜恭喜,可是跟楊光遠楊大人一起進的城?”

她這話的本意是想提醒他是叛臣這個事實,行為可以放檢點一下,不料範承臉色一變,“不準提他的名字!”

誰?

起羽心念連閃,試探性地道:“楊光遠?”

啪!

起羽愕住。趙匡胤在一旁叫:“你要打就打我,打一女的算什麽好漢!”

起羽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挨了一巴掌,臉上熱辣辣的,在燒,耳朵嗡嗡的,在響。

她一下子跳了起來,劈面揚手打過去,被範承擒住手腕。她發狠,一頭撞在他肚子上,範承哎唷一聲,兩人一同翻倒在地。起羽沒頭沒腦的跨坐在他身上便是一陣好捶:“敢打我!叫你打我!!還沒有人敢打我!!!”

家丁們湧了上來,把她拉住,起羽掙紮,他們又拿出一根麻繩,在她的罵聲中死死將她綁住。

“放開我!”

“放開你?”範承冷笑,有些狼狽的整整衣服,走到她跟前,捏起她的下巴,起羽照臉就啐了口唾沫:“放手!”

“阿起!”趙匡胤擔憂的叫,他看出這個範承不是易與之輩,這樣下去,只怕討不了好處。

範承還是笑,揮手,把唾沫星子抹去,捏著起羽下頜的手卻越發用力,起羽痛得眼淚要流出來,死死屏著硬不讓流下。

範承道:“看來還是個潑辣性子,我今日倒教你瞧瞧什麽是厲害。”

“你敢動我,我爹爹伯伯都是節度使,你算個什麽東西,還不把我放了!”

“呵呵,節度使多了去,我告訴你,我今日就是把你弄死在這裏,我也用不著擔心。”

他一再重申這個問題,起羽突然想到,範家有那個什麽免死金牌!

難怪!

想到這裏,她倒抽一口冷氣,心裏這才真正急起來。

望一眼遠處,還沒看到救兵。莫非遇到什麽意外了?

範承居高臨下的俯瞰她,眼裏的神情讓人心裏打戰。

趙匡胤也意識到了不妙,扯著嗓子喊:“你要打就——”

啪啪!

她接連被狠狠甩了兩巴掌。

嘴角有溫熱的液體流了出來。

起羽覺得眼前開始發暈,金星亂冒,但她一言不發,死死盯著他。

“嘖嘖,這眼神勁兒。”

範承支著下巴,朝手下做了個手勢。

家丁們會意,舉起刀。

起羽突然哈哈大笑:“範承,你範家不怕天不怕地,可莫非也不怕那個把你家打得屁滾尿流押著你家上京請罪的楊大人麽!”

他的眼瞼危險的瞇了起來:“我警告過你——”

“我家與楊家是故交,楊大人把我看得重逾性命,現在你趕快識相放了我們便罷,要是不放——”

“你既認得他,難道我還會放你活口讓你在他面前造謠?”範承一口打斷了她,又在笑她的猖狂:“況且,重逾性命?你是他的誰,你敢說他把你看得重逾性命?”

他說頭一句,起羽已知道孤註一擲失了效;而後一句,完全是她自己瞎編,現在最後生機失去,她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了:“我是他訂了婚的妻子!”

“什——麽?”

起羽硬著頭皮上:“我爹已經為我許婚,等我及笈之後就嫁給他。”

“你小他這麽多,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你不知道什麽叫世家聯姻麽?再說,我只管正妻的位置逃不了,至於進門前他納幾房姬妾,那是他的事。”

越說還越像那麽回事,竟把範承說了個斟斟酌酌猶猶豫豫。他杵了片刻,及後肆無忌憚的笑起來,帶著幾分瘋狂,把起羽和趙匡胤看得背上涼意颼颼。

“得罪了未來的楊夫人,是我不敬。不過,誰知道你到底有沒有命做這個夫人呢,是吧?”

刀又重新舉了起來,寒光閃閃……

“她自然有這個命!”

眾人遽然一驚。

扭頭,一身便服頭戴紫金冠的楊光遠領著一隊人馬出現在陽光下,數月不見,他臉龐消減了不少,不過不變的依然是那副倍兒神氣。

他一到,局勢立刻扭轉。秀峰跑過來,看見他家大小姐兩頰高高腫起,一向不動怒的他也生氣了,皺著眉將繩索解下,心疼的問:“大小姐,你怎麽樣?”

“我怎麽樣,痛死我了!怎麽搞到現在才來?”

秀峰解釋因楊大人過府拜訪,老爺把所有兒子都叫上了,他等了好久才散會,見四少爺出來剛要把情況告訴他,結果楊大人剛好也問到她的情況,他一說,楊大人就立馬帶人趕來了。

“我就說,怎麽來的不是四哥是他呢!”起羽揉著肩膀。

剛才耀武揚威的範承見了楊光遠如同老鼠見了貓,起羽眼中懷疑這一路進京的路上楊光遠是不是總折磨人家父子給人家留下了巨大陰影,要不人家能皇帝都不怕就怕他?不過楊光遠似乎心情頗好:“小範吶,你膽子不小啊,連楊某——”說到這兒他躉了一躉,朝這兒看一眼:“咳咳,連楊某未來的夫人你也不放在眼裏?”

“餵餵餵!”起羽叫:“別那兒亂說呀!”

“我可沒亂說,不單是我一個人,這兒有這麽多只耳朵,大家可都聽見了是誰說她及笈之後——”

“我沒說過!”

趙匡胤在一旁聽了,眼珠子要瞠出眼眶去。

楊光遠在笑,他的笑裏藏著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寵愛,假裝無奈地道:“這麽快就出爾反爾了?”

“不錯,你沒聽夫子說過,唯婦人與小子難養也?”

“大人,我剛才其實只是開玩笑,”範承作揖:“真的,您看,我根本沒對符小姐怎麽樣啊!”

楊光遠面色倏沈,轉變之快讓人懷疑剛才他的笑容只是幻象,“你沒怎麽樣?她臉上的傷,是怎麽來的!”

範承低下頭,片刻之後,唰!他猛地刮了自己一個巴掌。

“少爺——”身後家丁大驚。

範承陰聲,“你們也一樣!打,打到讓符小姐消氣為止!”

他開始帶頭自己甩自己巴掌,一下一下,下下帶了真力氣,毫不拖泥帶水。嘴唇破了,面皮腫了,楊光遠不發話,他們始終不敢停下來。

沒人敢多出一聲。

一個家丁把自己扇暈了過去。

再看範承,立得也有些搖晃了。

趙匡胤於此刻又覺得他們有些可憐,碰一碰起羽的衣袖,起羽撫撫自己面頰,碰一下便噝噝發疼,她道:“在我認為,摑人臉面是至大侮辱,是以我爹娘也從未如叫我受過今日之苦,你覺得我會原諒他?”

趙匡胤道:“他們現在所受,已數十倍於你。即使你不原諒範承,但他那些手下卻已經夠了。”

“為虎作倀,何言可夠!”

“他們不過為人做事罷了。”

起羽默然,一會兒之後她向楊光遠道:“在這兒看著沒意思,我想回家了。”

楊光遠忽然伸手,起羽不自覺縮了一下,他的指腹卻摩挲而上,輕輕碰觸她被打破的臉。那眼神裏有著誰都可以看見的疼惜,起羽一怔,而後側過避開。

他溫柔地道:“我送你。”

作者有話要說:

☆、鬥戰勝茶

“鬥茶”之名,始於唐代,據說是在品茶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盛時上至皇帝、下至士大夫,無不好此,並著書立說,代表作為陸羽之煌煌《茶經》。

然自唐末以來,各地烽火連綿,已很少再出現三五十人說茶論道、茶農茶友爭相擁護的場面。洛陽雖也瘡痍不斷,但畢竟是多朝古都,底子仍在,這日毗鄰知啖樓就有家茶鋪新開張,在店前搭了一個頗大的臺子,下面用人高的柱子撐著,柱子上紮著大紅綢,一早放出話去,開張之日將邀請名人雅士來點評新季茶葉,選出當季新魁;同時也歡迎各位愛茶者參加,獻出各自所藏名茶,由名士及臺下觀者集體品評,勝出者可得白銀百兩。

這兩天起羽在家消腫,楊光遠來得挺勤,順便把二伯的事跟他說了,在她家看來天大的問題他輕輕頷首立刻解決,還順口告訴她老爹,皇帝不日將有大赦。

果然,兩天後恩詔疊下,不但未治延光之罪,反而封他為高平郡王,改調天平軍節度使,原天雄軍節度使一職由楊光遠繼任;所有延光佐將等,也一律赦罪,不再株連,當然彥饒也就無事了。符府沈浸在一片歡欣中,楊光遠被看成大恩人——不是恩人也得小心待著,他除了新任天雄軍節度使外,還加封了檢校太師,兼中書令——起羽看不慣一屋子人這麽吹捧來吹捧去,提出出去走一走,楊光遠表示奉陪,還沒開口,符老爺已經道:“去吧去吧!”

唉,以前可是只有偷溜的份!起羽感嘆著,和楊光遠一起出門,一邊道:“皇帝這一放,是不是也放得太寬了?”

“你二伯無憂,這還不好?”楊光遠扶她上馬。

“我二伯本來就是一時激的,”起羽道謝,邊說:“可是他竟然連張從賓也赦了哩!”

“哦,”楊光遠失笑,“你是說齊王一事。”

“對呀,殺子之仇,豈可不報——何況他本來兒子不多。”

“要是你,肯定早殺了是吧?”

“反正我是不會饒過他的,不過你們這些人有你們的想法,我也不懂。”

楊光遠笑一笑,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拿著。”

“咦,扳指?”

“還給你。”

“這本來是你的。”

“送出去的東西,我從不收回。”

起羽看看他:“那要是我再拿著它找你——”

“那就盡管拿吧,丫頭,只要我做得到的。”

那他對她未免太好。起羽玩著扳指,心想,以後最好決不再用。

“行,我先收著。”她將它放進荷包,“咦,前邊怎麽那麽熱鬧?——‘鬥戰勝茶’?”

“嘿,丫頭,行啊,會認字了?”

“可不是,為了背藥經,老爹叫我跟幾兄弟一起上學堂,早上寅時就要起床,累死人。”

“那你起得來?”

“有秀峰在哇,我讓他跟我一起念,通常我打瞌睡他聽著,夫子來了他幫我擋,他很厲害的,夫子教了什麽,他都背得一字不漏,然後再教給我。”

“哦?”

“其實我懷疑他跟先生一樣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先生應該收他做弟子才對。”

楊光遠眉頭微蹙:“看來他很討你歡喜。”

“那當然,他生得那麽好看,性子又好——對了,你認不認識杜弘璋?”

“見過。”

“他這人怎麽樣?”

“怎麽問起他來了。”

“沒什麽,聽說過唄,隨口問問,”起羽道:“你跟他比誰更厲害?”

“杜家為皇戚,你沒事不要去惹他們。”

起羽撇嘴:“那看來他們是第一厲害了。”

“你這丫頭!”

到了面前,人山人海,兩人棄馬步行,臺上有三五人圍坐,正在鬥茶。

“餵,這裏太擠,想個辦法咱們也上去玩玩。”

楊光遠應了,不到半柱香功夫回來,牽著她繞到臺子後面。

一頁竹簾將臺前與臺後分隔開,坐了十來餘人,大概是負責品茶的,起羽發現座中有兩名女子,皆頭戴紗笠,圍住面孔,她左瞄右瞄,冷不防對上了一個人的視線。

柴榮怎麽會在這裏,還有慕容延釗?

他們正與兩名女子中的一名坐在一張小桌旁,慕容延釗將泡好的茶註入酒杯大小的茶盅內,遞給二人。

看來這女子地位較高,不然不會由慕容來泡茶。

楊光遠也看到了他們,他官銜比他們高,他們起身想前來拜見,楊光遠搖搖手,朝掌櫃模樣的道:“給我們加張桌子。”

掌櫃的跟在後面:“這位客官,實在不是小的大膽,一來這後邊已經擺滿了,二來即便硬加的話,臺子怕承受不住!”

“那我們下去吧。”起羽道。

楊光遠道:“不是你說要上來的?”

“可我現在又想下去了。”

“我們坐那。”楊光遠好笑的捏捏這個小無賴的手,道。

另一個頭戴紗笠的女子獨自占了一張桌,後面站著兩個仆從。楊光遠不由分說走到她跟前,招呼也不打就準備大剌剌坐下,後面仆從說話了:“大膽!”

他聲音尖細,面白無須,起羽打量完,若有所思的看他主子一眼。

楊光遠根本不理他,徑直拉了起羽坐下。

戴紗笠的女子朝他們看來。

隔著紗帷自然不知道她的表情,仆從倒是怒了,手指道:“放肆,沒有主子允許爾等竟敢坐下?”

楊光遠答:“我就是坐了,你又怎地?”

“你你你——”翹著的指頭激烈的顫抖:“來人,把他給我拿下!”

“夠了,福——阿福。”那女子道:“他們要坐,就讓他們坐下吧。”

“是。”仆從滿臉氣憤的退回去。

“掌櫃的,給我們介紹一下你這茶怎麽鬥法。”楊光遠也不朝那女子道謝,足見平日亦是囂張之人。

“客官,三鬥兩勝,以相差幾水為判。”

“都鬥些什麽哪。”

“一是湯色,以青白勝黃白;二是茶湯,以水痕耐久者勝早退者;三是火候,急不勝緩,以此三點為準。”

“餵餵,”起羽扯扯楊光遠的衣袖:“你看這個茶盅。”

她指面前桌上擺著的茶具:素面葵口盤圓座小銀碟,雕鴻雁紋三足爐,剔花鎏金茶洗,白鵝竹柄如意絳扇……每件看來都非市井之物。不過起羽中意的是那只雪瓷撇口盞。

它白如凝脂,渾然一色,乍看並不惹眼,然而細瞧起來,卻是釉層勻凈,坯體還輕,滋潤不透,隱露精光,如冰似玉。

“茶盅怎麽了?”

“很難得這樣顏色。” 家中她收集了不少,唯一只藥碗可與之相比。

“你喜歡瓷器?”

“嗯,現在多青瓷,我更喜歡白色,其實最好是青中帶白,可惜只存在想象中。”

楊光遠笑道:“青中帶白,我可想象不出來什麽顏色。”

“就是雨過天晴後天空的顏色呀,多美。”

“小姐好形容!”掌櫃的道:“所謂好馬配好鞍,好茶配好盞,雨過天晴色小的沒見過,不過這位小姐桌上的白盞,已經屬上品啦。”

與柴榮慕容同桌的女郎開口:“我卻聞,茶色白,宜黑盞哩。”

掌櫃的摸頭:“是這個道理。”

女郎道:“經雲:一曰源,二曰具,三曰造,四曰器,五曰煮,六曰飲,七曰事,八曰出,九曰略,十曰圖。掌櫃剛才說的三點,只與煮有關,其它竟是都沒提到。”

她聲音輕柔,宛如行雲流水,悅耳動聽,讓人巴不得她一直說下去。是以雖略略帶有詰責的意思,掌櫃的也連連稱是。

“好個一曰源,二曰具,三曰造,四曰器——”與起羽他們同桌的女子道,她頓一頓,記不清後面的是什麽,“你倒是給本宮——小姐講講,源如何,具如何,造如何,器又如何?”

那女郎輕笑出聲:“看小姐桌上所用之物,當出身大戶,小女子豈敢獻醜。”

“叫你說你就說。”

女郎止住笑,這小姐好不粗魯。當下顰了眉,朝柴榮微微側首。

柴榮朗聲道:“以源者論,唐朝陸羽有雲:野者上,園者次;紫者上,綠者次;筍者上,芽者次;葉卷上,葉舒次。以水來論,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

他滔滔不絕,起羽四處打量,不經意瞥見同桌女子腰間的宮牌。

是的,她瞧了又瞧,還是非皇室不能攜帶的貴重之物。

那女子瞅見有人瞅她,順著視線望了望,略略斜身,壓低聲音道:“你若能猜出我是誰,那只瓷碗就歸你。”她語氣裏有興奮之意。

“真的?”

“當然。”

她洋洋自得,不信這個小女孩子能識破。

“你是公主殿下。”

誰的下巴掉了。緊接著下巴掉了一地。

“公主殿下?”鄰座誰聽見,重覆。

柴榮的介紹停住。

“嘻嘻,讓你猜著了,”公主見滿席人引頸,幹脆把紗帽一掀,“本宮長安。”

“還不快拜見公主殿下!”她身旁太監開口。

眾人都跪了下來,長安公主道:“平身吧平身吧。”

起羽瞅她樣貌一般,不過似乎是個爽直性子,公主對另一個女郎道:“你也把你的帽子取下來罷,難道不覺得這樣子喝茶很麻煩?”

那女郎躊躇。

“本宮都取下來啦。”

她終於拿下。

眼是秋波,眉攏春山,唇為櫻桃,鬢色如鴉。眾人驚艷,真是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連公主都不禁問:“你是哪家的?”

女郎輕身一福:“小女子姓劉名嫄,家父乃禁軍總管。”

“哦,原來是劉將軍家的,以前怎麽都沒見過!”

正答問間,突然砰地一聲。

飛塵四散,驚叫四起。

地板似乎直往下塌,

一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劉嫄嚇得直往柴榮身後躲,楊光遠去拉起羽,起羽被他拉著後退了兩步,突然掙開,卻往前跑去。

“你幹什麽!”楊光遠喝道。

“臺子倒了!” 她一把把簾子掀開。

原來是因人群過多,簡易搭著的臺子轟然坍塌,木樁頹倒,

“那你還跑!”

“沒看見有人被壓在下面了?”

“難不成你還想跳下去救人?”

起羽翻白眼:“我下去只能添亂。”

“既然知道,那你——”

“我起碼站得比他們高點,可以告訴他們哪裏人被壓了或者往哪裏跑呀!”

柴榮聞言,一時倒對她刮目相看。

楊光遠道:“你退到一邊去。”

“我不。”

楊光遠指指劉嫄:“你看看人家,像個女孩子的樣兒成不?”

起羽說:“你甭管我了。”

楊光遠卻抓住她手臂:“下去。”

“餵!”

“這種事也不是你來做,你到一邊去,我來。”

楊光遠發揮他氣懾三軍的精神,一會兒就把哄鬧的場面平覆了下來。不得不說這個時候看他站在臺上是很有點兒英雄的感覺的,不光起羽如此想,另一個人也為之心折了。

正是旁邊凝目的長安公主。

混亂後初步恢覆平靜,柴榮慕容他們也過去幫忙,公主對兩女道:“跟我來。”

“咦?”起羽與劉嫄詫異。

福公公道:“公主,此地驚擾,不如早早回宮。”

“你在這裏等著,”公主卻朝他吩咐,“本宮跟她們說說話。”

“公主——”福公公苦著臉。

長安公主不理他,瞅見店子旁一條巷子,道:“我們到那裏去。”

起羽想不通有什麽好說的,但人家是公主,只好跟著走。

巷子不深,三人沒走幾步,忽然眼前一暗,接著天翻地覆,被人套麻袋了!起羽本能掙紮,後腦重重一擊,不省人事。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長長一聲尖叫驚醒,腦袋感覺被踩過似的。

她努力撐開眼,看到長安公主臥在血泊之中,劉嫄手裏拿著尖刀,高亢的叫聲正由她嘴中發出。

隨後,腳步聲傳來。

巷口出現影影綽綽的人形。

一片混亂。

作者有話要說:

☆、公主之刺(上)

如果不是張夫人親自來叫,起羽睡到第二天中午也不會起。

“頭還痛麽?”張夫人過來摸她後腦勺。

起羽搖頭,賴著把被子往頂上蒙:“好想睡覺,好累。”

張夫人往下扯:“別睡了,起來穿衣,景大人來了。”

“景大人?”景延廣?

“他來做什麽?”

張夫人以為小孩子怕見生客,哄道:“別怕,他就問幾個問題,你好好答,嗯?”

起羽坐起:“他來問昨天的事對吧?”

“唉——”張夫人點頭,喚阿瓊阿瑤過來替小姐洗漱,嘆氣。

“怎麽了,娘?”

張夫人欲言又止。

起羽想了想:“公主怎麽樣了?”

“上天保佑,聽說已經讓太醫搶救過來了。”

“哦,那劉家小姐呢?”

“唉——”

“她怎麽了。”

張夫人終於說:“她涉嫌刺殺堂堂公主,諭旨說犯上不尊,已被關入天牢,等候審訊。”

“這麽嚴重?”

“是哩,我的兒,還好不是你哩!”

可也不可能是劉嫄啊。起羽問道:“公主說是劉家小姐刺的她?”

夫人搖頭。

起羽說:“既然不是,那幹嘛——”

“我的兒,公主命雖然救回來了,但直到現在,她仍在昏迷不醒之中!”

“啊?”

阿瑤端來臉盆,打斷了娘倆的談話。

起羽匆匆梳洗完畢,隨張夫人到小花廳會客。

阿瓊打開簾子,景延廣已在裏面等候。他的臉端方嚴肅,神色亦是冷厲,先與張夫人作揖,再轉向起羽:“符府大小姐?”

他是明知故問。

起羽望著他。

“你是符大小姐?”他再問。

張夫人道:“我女兒也是受害者之一,而且年幼,大人不用一副審犯人的模樣。”

景延廣微微躬身:“夫人見諒,只因小姐是唯一見證人,茲事體大,有些事情還得問問當事人。”

夫人嘆息:“我明白,劉家小姐怎會是兇手?只是當時那情況……”她沒忍說下去。

景延廣點點頭,問道:“大小姐可是親眼看見劉家小姐將刀刺向公主?”

起羽搖頭。

“當時到底是怎樣一個情況?”

起羽搖頭。

景延廣皺眉,看向夫人。張夫人會意,“阿起,大人問你,幹麽不說話?”

“我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哇,叫我說什麽。”

景延廣慍怒:“大小姐,當官差趕到時,你是清醒的。”

“我才剛剛清醒,就看見劉嫄拿著把刀尖叫,她已經嚇呆了,就這樣。”

“那麽,你不知道事兒到底是不是她幹的?”

“劉嫄自己說什麽?”

“你應該回答我的問題,非反過來問我。”

“好吧,我回答,我知道。”

“啊?”張夫人和景延廣沒料到,景延廣現一絲激動:“你知道”

“我知道。”

張夫人喚:“我的兒——”

景延廣不等她說完,“你看到了?”

起羽朝擔憂的母親微微一笑,聳肩:“我只知道,就劉嫄那小白兔樣兒,拿刀都已經夠難為她了,怎麽可能是她幹的?”

景延廣一無所獲離去。

用過午飯起羽搬了凳子在塘邊乘涼,樹大如蔭,秀峰在一旁給她削了蘋果和梨,放在蜜水裏浸著,回頭瞅她眼睛微闔,笑笑,拿起一本書看。

“秀峰姓什麽?”她突然問。

秀峰的目光停在某一個字上不動了,答:“王。”

“那麽,秀峰以後想出人頭地嗎?”

秀峰苦笑:“能從無戶無籍變成符府中人,秀峰已經感謝大小姐不盡,豈敢再有妄想。”

“可是你這麽聰明,跟著我太委屈了。”

“大小姐何出此言!相反,秀峰覺得自己連累了大小姐。”

“連累我?”

“一開始害您被範家公子那樣,現在又遇到這種事,秀峰一定是個災星,應在我自己身上也就罷了,可是卻害得大小姐——”

起羽驚愕大笑:“哈哈哈,你說什麽呀,這怎麽能怪你呢!虧你比我還大!”

“但是——”

“行了,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什麽都往自己身上攬,做人不會快樂。”

“誰在那兒說話?”有人從旁邊經過。

“三公子。”秀峰連忙起身。

起羽懶懶打招呼:“三哥。”

昭願道:“聽說景大人剛才來了?”

“嗯。”起羽點頭:“對了,這樁案子是他審嗎?”

“是又不是。刺殺公主何等大罪,可涉及的又是劉知遠劉大人之女……皇上已經命刑部、督察院以及大理寺共同會審,景大人任督察院稽查,所以前來問詢。”

刑部管裁決,督察院管稽察,大理寺掌最後審理和覆核,這個起羽是知道的。又問:“其它兩處主管是誰?”

“杜重威杜大人為刑部尚書,大理寺是李崧李大人。”

“哦——”

“當時到底是怎麽回事?”

起羽只得再次覆述,表明自己毫不知情。“說實在的,要是那把刀在我手裏,也許我就成殺人兇手了。”

“這話不可亂說!”昭願皺眉:“二伯的事才過去,你還嫌府裏鬧得不夠煩心麽?”

起羽吐吐舌。

撲通,一只青蛙跳下水。

荷葉上圓滾滾的珠子滴溜溜滑來滑去。

撲通、撲通,兩只青蛙跳下水。

“阿撲——”起羽忽道。

秀峰卻聞言朝她望來,眼神帶著驚訝,不,應該說驚恐。

“怎麽啦?”起羽問。

“大小姐,”他咂咂舌,“大小姐見過他了?”

起羽不動聲色,其實她剛才只是學那跳水的聲音。

“如果大小姐要把我送回去——”

“杜弘璋經常說這句‘阿撲’?”她打斷他。

秀峰點頭:“阿撲是沙陀語,走的意思,他從小由一個沙陀奶娘帶大,這個習慣一直沒改掉。”

“沙陀語?”起羽支頷,“這麽說來,也不止他一個人這麽說。”

“但一般人要不全說中原話,要不全說沙陀話,很少只夾帶這麽一個詞。”

起羽點頭。

阿撲——

突然有什麽打在臉上,三人停止說話,錯愕,同時仰起臉。

下雨了。

隔天一早起羽梳洗完就往西廂小竹林跑,一看,果然阿玡伯在帶著人挖筍,她暢快道:“阿玡伯,今天可要給我好好做一碗!”

阿玡伯應著,囑咐黨進黨過兄弟小心著點兒別把嫩筍挖壞了。

“大小姐,這筍為何不留著成林?”秀峰趕來,給她披了件衣服。

“本來我也跟你一道想法,覺得怪煞風景的,”起羽道:“不過阿玡伯說這種筍長不成,不如挖了出來做菜。你不知道,這種久旱後才破土的筍,比平常的好吃多了,估計在地裏面憋久的緣故。”

秀峰笑。

“到時你也嘗嘗,包準你嘗了之後會搶著吃。”

秀峰再笑。

“對了,昨天的事你別掛懷,我並沒有見過什麽杜弘璋,更不會有把你送走的意思。”

“秀峰明白,是秀峰失態。”

“不不,”起羽道:“你倒幫了我一個忙——”

話沒說完,阿瑯找到她,說來了客人。

入門的時候看見一個男人,雙手背在後面,端詳著劍架上父親那把寶劍。聽到響動,他轉過身來,起羽驚訝於他那魁梧的體格。

以前賞花大會時她並非沒見過劉知遠,但沒有這樣近距離的見他。也許是因為她現在變小的緣故,他健壯的身體就像一座山,褐色而銳利的眼睛,臉上帶著他特有的權威。她走上前去,仰起頭,看著這位未來的後漢皇帝。

還沒等符老爺開口,未來的後漢皇帝說話了,聲音低沈卻不會讓人產生壓力:“希望我的冒昧前來,沒有給貴府增添太多麻煩。”

“不不不,”符老爺說:“劉大人心系愛女,我們都能理解。”

原來他是為劉嫄而來。符老爺補充道:“大家都知道,貴千金是無辜的。”

劉知遠搖一搖頭:“但是情況並不妙,她母親和她哥哥都感到擔憂,特別是她母親,她自從探了她回來之後——我們不必細談這些,但是,我了解我的女兒,她和整件事並無聯系,她是受害者。”

符老爺連連點頭。

“你的大女兒是當時唯一在場的人,我想她也許會更清楚前因後果。”

大人們的目光轉過來,起羽沈默。

唉,沒完沒了。

“你不用緊張,”劉知遠說:“只要把你知道的告訴我。”

符老爺摸摸女兒的頭:“她恐怕是受了驚,況且,景大人昨天才走——”

“景延廣來過了?”

“他也是想了解情況。”

劉知遠皺起眉,“你們跟他說了什麽?”

“我什麽也沒看到。”起羽道。

“哦?”

“我之前也是這麽對他說的。”起羽第三次覆述與景延廣說過的話,當然自動省略了說劉嫄是小白兔那段。

劉知遠陷入沈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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